易飞滔Todd | 次生进化

从前那个少年

2018年的一天,父亲非常罕见的在午夜给我打电话,告诉我一个难以置信的消息:我的小哥主动离开了我们。我的心脏抽搐了一下,找不到安慰父亲的话语,只是商定了第二天给公司请丧假坐火车回家。小哥是我的堂兄,但对我这个独生子而言,和堂兄表兄交往,才使我对兄弟一词有了现实的理解。

火车上,我的心感觉空洞洞的,脑子里老是回闪二十多年前的一个画面,我还是一个小学生的时候,我的同学指着远处路上走来的一个少年,悄悄的对我说:你知道那个初中生吗?那是”斧头帮“的帮主。再走近点我一看:哈,那不是我小哥吗?那是一个香港古惑仔电影以录像带形式流行的年代,这段对话是小哥在我心中潇洒形象的高光时刻。后来,他年纪轻轻去广东打工,虽然没有大富大贵,但也顺顺利利结婚生女,熬过一段和孩子两地分居的时间,后来回到老家工作,新修了房子,孩子也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,一切似乎都朝着美好的方向在走。

葬礼上,所有的人在悲痛之余,都不禁在问为什么?我们交流和他交往的种种记忆,开始慢慢有点理解一个精神压力巨大,疑似重度抑郁症的患者。面对一个巨大的悲剧,在生的人总要找到自己的理解,才能在这人间继续前行。两年多了,我除了自责自己在这个悲剧中没有发挥自己的丝毫作用,也一直在找一个让自己信服的理由。

当时小哥的经济状况其实有点糟糕,刚刚在农村修了一栋两层小楼,积蓄已经花光,孩子在读高中,又新买了一台十几万的车,车是分期付款的,而且连首付也是找亲戚凑起来的,本来两口子月月拿工资慢慢还也没有问题,但是又赶上嫂子身体不好动手术,当年不但没拿几天工资还花费不少。我不忍在此再去分析他透支买车的种种动因,只是在众多我能归咎的原因中,我想那个车贷或许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两年多来,我无数次听见那个广告:“某某新车网,首付三千元,新车开回家”,都会有一种无力的愤怒感。凡所得必有付出,当年轻人三千元把新车开回家的时候,他们清楚所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吗?

是对未来的选择权,甚至可能是生命。

前几天,广州有个年轻人一把火把租住的房子烧了,然后跳楼自杀了。他所租住的房子由蛋壳公寓管理,这家公司做的是二房东的生意,帮房东把房子装修好,按月给房东租金,然后再去找房客,提供一种租金贷的服务,租客在自己可能不太清楚的情况下,一次性付出了一年的租金,只是形式变成了向银行分期付款,银行从中赚取利息,蛋壳公寓则一次性套现,拿着钱去玩其他的花样,直到玩到没钱,然后房东开始收不到租金,要赶房客走,而房客如果走掉,欠着银行的钱还要继续还,同为受害者,房东和房客却只能自相残杀。

最需要为此付出代价的显然是蛋壳公寓的实控人,但我无意去探讨这个死局中的责任问题,只是觉得能被一年的房租逼到绝境的人,他其实是没有给自己的财务状况留有足够的缓冲,消费了自己无法负担的东西。这类长租公寓普遍在租金上要高出一大截,但在装修与管理上贴合年轻人的喜好,提倡的是”对自己好一点“ 。在这个崇尚“早买早享受”的年代,我的想法实在是太过保守了。

储蓄和投资是放弃当前享受的权力,保留未来的选择权,而透支消费则是放弃未来的选择权,在当前立即享受。不知从何时起,手机上每一个软件都开始提供现金贷服务,无数的广告时刻在给你洗脑:去消费吧,你消费的东西定义了你的人生,剩下的钱慢慢还就好。寅吃卯粮,有三个钱花四个钱这种被传统鄙视的行为反倒成了一种时尚。

月光乃至透支的财务状况,就像一张拉得过满的弓,当然它有慢慢松弛下来的机会,但是断掉的风险也是最高的。

二十多年前,我和小哥还都是小学生的时候,像一个武林大侠,从学校附近一个不高不低的小山崖上纵身跳下,是我们小学男生的时尚,直到有一天,最勇敢的他摔到了自己的胳膊打了石膏,这种行为被学校严查禁止。那时的我们还不知道,这个世间的时尚不仅仅是学武林大侠,这个世间的风险也不仅仅是一个小山崖。